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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(六十九)念千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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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子漸漸變暖,更何況此處遠在西華山之南,暖意宜人。

海風不大,日頭不曬,北漠推著阿燁的輪椅沿海緩緩而行,不知不覺中連接成一線的藍天藍海已將多日來心頭的霧霾一掃而凈。

沙灘上有幾個孩子玩耍,不大的年紀,最大的大約□□歲,嬉笑著從他們身邊歡快地跑過。

目光隨著他們的身影愈來愈遠,她的腳步不由停下,原本神采奕奕的眸光漸漸黯淡失落。

阿燁扶著輪椅的扶手轉頭,恰見她微垂了雙眸無聲輕嘆了一聲。

他若有所思地問道:“怎麽了?”

她呼了一口氣,擡腳朝海走了幾步,心情有些低落,面朝大海隨地而坐。

他自個兒搖著輪椅過去,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搭把手。”

她神不守舍地重新站起,扶著他站起坐在了沙灘上。

海風中混著水的潮濕,讓人耳目清明,空闊的海灘之上,目及之處,唯有他們兩人。

阿燁難得地有些緊張,沈默良久,終於忍不住先行一步打破寂靜,細聽之下,聽似隨意的一句話卻暗藏心虛:“那個,怎麽突然心情不好?”

手中抓著一把沙正在發楞的她瞅著細沙緩緩從指尖流走,聲音很低,似含著些許遲疑:“我想,想兒子了。”

話音落,手已空。

有些事總要說清楚,她有個兒子叫南河,而眼前的這個人,應該知道。

她本以為,他會驚訝。可他並沒有,只是淡然地“哦”了一聲,然後問了一句:“孩子他爹是?”

沒想到解釋會這個話題開始,她歪著腦袋想了半天,南河他爹,總不能是老天爺吧。

她倒是無所謂,只怕老天爺會不認,給她來一個晴天霹靂。

她有些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地道:“我兒子他,沒爹。”

他倒是出乎意料地淡定:“沒爹,那哪來的娘,你確定那是你兒子,不會是自作多情吧。”

她一怔,憶起往昔,眼前仿若又浮現了南河那張倔強又幽怨的小臉,唇角不知不覺間漫上了一絲苦笑:“簡直一針見血,南河也總是這般胡鬧。”

“聽說河蚌產珠,若珍珠出世,總不能以喪母之禮將河蚌風光大葬吧,”他挑了挑眉,順手撈過淺灘的一只河蚌放在眼前仔細察看,也不知說給誰聽,“不對,這個說法,好像不太吉利。”

雖只有短短幾句話,她卻聽得眉頭一跳,幾番咀嚼之後斜眼瞪他:“你這話說的口味有點重。”

他一擡手,將河蚌送進了海水中,默了半晌突然盎然問道:“你可喜歡他?”

“當然啊。”她毫不遲疑地點頭,手肘支在了膝蓋上捧著臉,唇角都是得意,“他可是我北漠的兒子,發脾氣都是讓人瞧著喜歡的。”

他不知為何幹咳了一聲,挑了挑眉道:“我覺得,你別老是叫人家兒子,如果名字好聽,就該多叫叫名字,順耳。”

她覺得有理:“那倒是,南河也不喜歡我喚他兒子,那個逆子。”

阿燁擡手擋了擋嘴,順勢問道:“他如何逆?”

她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,但想了一刻後便覺得想說的實在太多:“他從不喚我娘,總是不對我笑,對我一直愛搭不理,小小年紀也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傲氣,最重要的是長的還不像我,他竟然還以此為豪……”

她滔滔不絕,說了許多,明明只兩年,但她卻好像在回憶一輩子。

他認真聽著,好像從未如此認真過,即便有時幾不可察地蹙眉,有時會難掩眸中歡喜與失落。

那是一段屬於只屬於他們的往事。

那時,因修為所限,進入青月城的前三個月,他當真如同一個初生的嬰兒,對一切毫無所知。自然,在旁人的眼中,那時的他應該是最正常不過的。

所以,因著那三個月可能會受到的各種羞辱,他連想想的勇氣都沒有,之後看到北漠的心情,就像是老鼠看到貓,那叫一個憋屈。

更何況,她還當真將自己當成了他的親娘,成天裏就知道逗著他叫娘。

這也就罷了,她自稱為娘,但人又太懶,一發懶就將繈褓中的他扔給阿朗,有時兩三天都瞧不到她一眼。可有時候,她又黏人得厲害,即便睡覺也要扯著他不撒手。更可怕的是,她不止一次提議讓阿朗擠點奶餵給他喝。

每每聽到她興致高昂地趕在阿朗的身後擼著袖子要擠奶,他都氣得要從繈褓裏跳出來離家出走。

可能因著隱隱覺得不快點長大會有性命之憂,比如被氣死被摔死被壓死被玩死或者莫名其妙死,他的法力很快便在第四個月恢覆了幾分,手腳伸展蓄勢待發。

彼時,恰又是一個她抱著他賴著臉皮不肯撒手的月黑風高夜。

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,她一個翻身,對著他打了個大大的哈欠。

他甚是嫌棄,盡全力向一旁扭轉了頭,心想這日子真是夠了,這女上人可真是……

呃,恬不知恥。

他耗了一夜,只是用功之時不能動彈,待到雞鳴之時,不知不覺中已是五六歲孩童模樣。

她翻個身,正好醒來,眼還沒睜開,便迷迷糊糊地習慣性想去親他兒子一口。

但好像有個軟乎乎的小手堵著她的嘴將她推開。

那力道不重,但卻很堅決,好像……很嫌棄。

潛意識中有些奇怪,她睜開惺惺松松的雙眼,趁著晨曦,順著那小手往枕邊瞅去。

那是一張怒氣沖天的小臉,但眼睛漆黑有神像是透了黑的珍珠,小嘴因惱意而微微嘟起,明明是一張小孩子的臉,那眉目卻蹙得像是預料到了要經歷人間大劫一般。

她的第一個反應是,這孩子可真萌,尤其是身上的那塊小抹布,遮得正好,甚是滑稽,非常可愛。

順著她的目光,那孩子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,霎時露出害羞又惱怒的神情,挪開堵著她的手去拽她身上的被子,但他畢竟還只是孩童之身,而她裹得太緊,終是沒得逞,反而惹得她更覺好玩。

他甚是羞怒,狠狠瞪了她一眼,一雙小手護著那小抹布,手慌腳亂地跳下了床榻,啪啪啪地跑了出去。

她這才反應過來。

這孩子是哪個?她的南河呢?

但她的心不是一般的大,畢竟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,不過一頓早膳的功夫,她便接受了南河被她半夜拔了苗的可能性。

不過好像只有她一個人相信自己有這種能力。

南河還是被她阿爹關了小黑屋。

她阿爹去城主洛家之前先放了狠話,說誰都不能輕易將他放出來,否則就再多關三天。

所以,她一直都覺得阿爹果然是最了解她的人,連威脅都在點子上。

但這並不妨礙她溜進去瞧他,就在阿爹的後腳跟邁出門的時候。

她拉開了窗子,陽光照了進去,小屋子霎時明亮。

她原以為南河被關在裏面一定會被嚇傻了,結果發現他就站在窗邊,雙手背於身後,小小的個子一本正經的模樣,好像正擡頭望向窗外,即便突然有光刺眼,也僅僅只是微瞇了眼。

“兒子,你餓不餓?”她一怔之後,堆了一臉的笑,將盛著羊奶的碗討好似地遞了過去,語氣溫柔得能嚇死阿朗一頭牛,“來,乖,先喝點奶……”

但她的話還未說完,他眼中便傲氣頓生,憤然一瞪眼,踮起腳尖猛然將窗子從裏面合上。

她吃了閉窗羹,遭此冷落,甚是心傷。

晌午後,她阿爹從洛家回來,雖神采奕奕,但她看得出來他還是藏著什麽心事,只可惜那時年少無知,從未想過問阿爹一聲怎麽了。

那時,她在乎的是阿爹終於將南河放了出來,還允了她可以繼續做娘。

她歡喜十分,沒想到帶孩子如此簡單,還沒怎麽換尿布就能撒歡滿地跑了,果真就如阿爹所說,她的南河,不是凡品。

但他竟然羞澀躲開。

後來,他便一直很羞澀,總是不肯讓她抱。

當然,就羞澀一事而言,只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。

阿朗就認為,人家就是不願意。

她自然不信,哪有兒子不願讓娘抱的。

阿朗又提醒她,那也得人家認你這個娘。

她覺得好笑,南河是她生的,鑒於她的人品,兒子定然也是個有良心的,怎會不認娘。

阿朗翻了個白眼,主子你沒見過生孩子,還沒見過生豬嗎,兒子是那麽生的嗎。

她不服氣,阿朗你不同凡響,你主子我當然也不同凡響,不同凡響的人生孩子當然也不同凡響,你還小,不懂。

一旁的南河忍了又忍,每次聽不下去的時候,就默默地把自己關進小黑屋。

那時,北漠一心做娘,南河執意不認母。

那是個傷情的故事,但好在她也年少,今天的傷心事,睡了也就忘了。

明天再繼續便是。

然後,周而覆始,兩年過去了。

他始終不肯叫她一聲娘,但她一心將他當成兒子,做什麽壞事都捎帶著他,比如上樹逗狗鉆洞。

大部分的時候,她負責行動,他負責被逼圍觀。

雖然南河最終在城主的允許下平安留了下來,但他在城中還是備受爭議,時不時便會冒出一些孩童有意去嘲弄他。

她認為,小孩子的心思都是細膩的,不能讓她兒子留下什麽童年陰影。

於是,她叉著腰去每個鬧了南河的小孩家通通鬧了一遍。

只短短十幾天,她護短到不要臉的名聲便遠蓋過了她之前的一切臭名聲。

南河只在一旁看熱鬧,只是看著看著,臉上的傲氣與嫌棄好像也愈來愈淺了。

他依舊長得很快,好像每天都與昨日有所不同,可在她眼中心裏,他始終是她的孩子。

縱然她自己也清楚,自己只是將他吞下又吐出來而已。

但那又何妨,若沒人搶,南河就是她的。於是,她沒事的時候,就在城裏的各處跑著去請教其他各位娘,從旁人身上總結各種育兒經驗。

她總是翹著腿滿懷憧憬地對他嘮叨,兒子啊,娘一定將你養得白白胖胖,長大了好娶個白白胖胖的媳婦兒,讓她給我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孫子。

他默默聽後,喜怒不形於色:“你養豬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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